一盞 · 凋花

序章

「吳先生，你來了啊，最近還好嗎？」

我，夏瑀涵，畢業於美國哈里斯佛大學心理系學生，在五年前決定回來我的故鄉－台灣，

在這開間心理診所，名叫－心靈傾聽。

在今天細雨濛濛的傍晚，一個月來一次的吳先生，躺在專門為患者設計的沙發上休息；

如往常一樣，吳先生，總是抱怨著他的家庭情況：冷漠的家人，寂寞的房子，他惋歎的

說：「房子再大也沒用，少了孩子，少了聯繫，家，只不過是一個巨大空殼。」雖然一

年前，同樣的問題，跟他講解過，但吳先生總是沒有看開，只能躺在沙發上，將他把心

中的不滿發洩出來。

或許有人會覺得他很無趣、懦弱、不夠堅強，但人何嘗沒有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有時，

人生就是這樣的委屈，這樣的不美滿……所以，我的希望便是傾聽這些患者的人生故

事，讓他們找到能訴苦的窗口，歡迎來到心靈傾聽診所……。

第一章

患者：吳廖天

年齡：67 歲

經濟情況：0 /月

職業： 自由業

收費：1000 元 / 時，共 2 小時，收 2000 元

吳先生躺在沙發上，心情有點鬱悶，心中有如一塊沉重的石頭，壓著他喘不過氣，悶住

了他所有的快樂，生活不是生活，而是等死的每一天。

低沉的聲音，有著些微哽咽，他吞了吞口水，不知道從何說起，這是一年以來我第一次

看到這種情況，以往他都劈哩啪啦說一大堆，今天卻沉默的像塊石頭，我拍拍他的肩膀

對他說：「沒關係，就從你能想到的地方講起，隨便講什麼也可以，我都在聽。」

吳先生看了我一眼後，閉上眼睛，緩緩道：「前些日子，我的妻子出了車禍，那是在我

跟她吵完架的隔天。…………醫生，之前也跟妳提過孩子跟我們的事，他們向來跟自己

的母親相處的不愉快…家裡就只剩下我和她…唉! ……妳也知道，她脾氣一來，便口無

遮攔，甚麼事都說得出來，顧不得別人的感受，所以那天的起因，也是因為那場吵架而

發生的………。」

夏瑀涵調整自己的坐姿，認真聆聽吳先生接下來要講的話：「慢慢來，沒關係的。」

吳廖天十指緊握著說：「那天是這樣子的………。」

那是個除夕夜的晚上，寒冷的北風，讓我們把家中的門窗緊閉，但還是依稀能聽到外面

颯颯的風聲，忽然，外面有車子熄火的聲音，我一看，原來是女兒曉蓉從台中回來了，

她笑著看我「爸，新年快樂，我回來了！」還帶了一些團圓菜。

我把手上的報紙放下，將她拿在手上的年菜接過，對她笑著說：「回來啦，今天妳是第

一個回來的呢，妳哥哥還在警局忙，說等一下回來。」

這時她媽從廚房走出來，把剛做好的食物放在圓桌上，還不時調整著食物的擺盤，並且

在圓桌下放了一爐子的炭.，她看著站在門口曉蓉一眼，冷冷的說：「還知道要回來啊，

現在都六點了，不知道時間嗎？沒看到我都快忙不過來，還不快來幫忙。」

女兒微笑的臉瞬間凍結，面無表情的走向前幫媽媽用爐火，說：「路上塞車，想趕也趕

不回來，我已經盡量在趕了，畢竟學校離這有一段距離，而且…哥哥不是也還沒回來。」

媽媽瞪了她一眼：「你哥哥是因為工作，為家庭賺錢，而你呢？早叫你不要去讀這麼遠

的大學，又賺不了錢，還想跟你哥哥比！」

女兒憤憤不平的說：「媽，我的學費都是靠獎學金賺來的，沒花你半毛錢……。」

媽媽站起來放下夾炭火的夾子，高聲說到：「喔，妳這是在怪我說錯囉，現在是怎樣，

造反啊。」

女兒別過頭不說話，我連忙打圓場：「好了。好了，今天是除夕夜，大家都不要再為小

事吵架，曉蓉啊……妳媽也只是擔心妳晚回家，才多念妳幾句，別在意啊……」

女兒勉強的笑了笑：「恩」

這時 「喀啦!」的一聲，兒子跟媳婦帶著孩子們從外面走進來，冷風灌入室內，孩子爭

先恐後地跑進來說外面好冷

天祝和他老婆，帶著大包小包的年菜，放在一旁的矮桌上：「爸，媽，新年快樂！」

媽媽開心地跑上前說：「厚!你終於回來了啊，工作辛不辛苦？你看，手都冰成這樣，風

這麼大，慢慢開就好，……來來，到炭爐這邊取暖。」

兒子不耐煩的甩開媽媽的手說：「不用啦……快點吃完年菜，晚一點我還要回去警局」

他自行走到廚房，幫孩子跟老婆拿碗筷後，便坐著吃了起來

媽媽邊幫他夾菜邊不高興的問：「你久久才回來一次，這次為什麼不待久一點？」

兒子皺著眉頭，心不在焉的回答：「警署裡的長官要我這時候值勤，我有甚麼辦法，現

在經濟不景氣，你敢跟他說不要，明天就不用去了，這樣妳懂不懂……。」

媽媽失落的說：「喔……是啦是啦，天祝，你辛苦了，多吃一點啊……。」

寒冷的夜裡，在這微妙的氣氛下，悄悄地度過……。

第二章

吃完飯後，兒子帶著家人先回去，家裡活絡的氣氛瞬間少許多，女兒和母親在廚房洗著

碗盤，我疲倦的爬上樓梯，到書房去休息，但過了十分鐘，便從樓下傳來，爭吵的聲

音……。

聽到老婆和女兒的爭吵，聲音大到連牆壁都些微的震動，灰塵飄散至空氣中，我心裡很

煩，對於母親與孩子每日每夜的爭執以感到疲倦，我無奈地走出房門，走下樓看到底發

生甚麼事，卻看到女兒紅著眼眶怒視著自己的母親

女兒：「媽我有我自己的夢想，為什麼妳就不能支持我，我知道出國留學是件很艱難的

事，但，但…妳看，我拿到獎學金了，不會花家裡的錢，讓我把握這次機會，拜託妳!!

就讓我去吧………媽。」

母親：「妳當我瞎了狗眼是嘛，留學生活妳不用付錢嗎，去甚麼國外留學，女孩子的本

分便是找個好人家嫁人，就憑妳，去國外能闖出甚麼名堂？妳以為妳多厲害，不要把妳

自己看得太高………。」

女兒：「可是……媽!!!」

母親：「閉嘴!!不准去，我這是為妳好，妳以後就會明白，不用妳這個不孝女來指責我，

哼!!屢次推掉我給妳找的相親對象，年紀都有了，還不嫁，妳要我被左右鄰居笑我有一

個嫁不出去的女兒嗎？丟不丟臉啊？」

女兒本身就是個很剛強的女孩，那天被她媽一激，就看到眼淚在她眼睛那打轉著，仿佛

要流下來，但她卻頑強地撐住，顫抖的發出聲音：「妳從來就只在乎妳想要甚麼，自己

不要甚麼，根本都沒顧慮到我的感受！！」

她緩了口氣接著說：「妳從來沒問過我……我到底想要甚麼，妳只是一直把妳的想法灌

注在我身上﹐我不是妳的玩具!!!哥哥才是妳最著想的人對吧!!只要我跟哥哥在一起，妳

根本連看我一眼都不看，說是為我著想，聽了就反感，我恨妳」

母親大力的拍了一下桌子：「吳曉蓉!!妳有種再說一次!!! 」

女兒：「要我說一百次都可以，我『恨』妳……是我最後一次問妳，你讓不讓我去?」

母親：「妳要是敢去，我，現在，就跟妳斷絕母女關係，妳出去這個家，就不要再回來

了!! 」

女兒：「好!我走」她撕開那張夢寐以求的留學申請單，絕望的她看著母親，再看著遠方

的我一眼，像是在跟我說「保重」，那時我想上前阻攔，跟她說「別走」，但話還沒到口

中，就被我妻子硬生生的打住：「不是要走，走啊。！」

母親生氣之下，拿了旁邊的水杯，便往女兒身上潑，她沒有說話，拿起自己的小包包，

頭也不回地往外奔跑，那時我心就有如被利器捅過一樣，鮮血淋淋，怒氣整個直升：「蔡

淑娥，你不要太過分，身為母親妳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妳瘋了嗎？我一再容

忍你對孩子的管教方式，家裡的事我雖然不管，但並不代表我不在乎，今天你真的是太

超過了!」

我指責著我的妻子，但她用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看著我，彷彿在跟我說：「我有甚麼錯?」

這不是用生氣來形容，而是憤怒！我激動地罵不出話來，身體沒有一處不發抖，想要打

人，卻又想到對方是我的妻子，不能動手，我拿起桌上的碗，奮力的向地板上砸，用盡

全身力量大吼「啊!」

「這下，妳滿意了嗎？」我轉身離開，只留她一人……。

第三章

「醫生醫生，我太太怎麼樣？」我急忙的站起來，拉住剛從手術房出來的醫生

他叫我冷靜些放開他，說：「你太太車禍後，有些微的腦部受創，及顱內出血，大致上

沒甚麼大礙，但我們還是要等到她醒來後，才能做進一步的評估，只是……你太太之前

就有糖尿病跟三酸甘油酯過高的情況，所以………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會引發中風的危

機，你要有心理準備……」說完，醫生便離開

我站在原地，想著醫生剛才的話，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演變到這種地步，這是那場吵架

的報應嗎？

我頹廢的走進掛著 108 牌子的房間，看著插著滴管的妻子，牽起她放在病床的手

，微微嘆氣，聽著旁邊的儀器發出嗶!嗶!嗶!的聲響，沉重的愧疚感壓的我喘不過氣

不知過了多久，旁邊傳來些微的聲響，我抬頭一看，看見她緩緩的睜開雙眼，發出微微

的呻吟，我摸著她的臉，問她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卻緊張地看著我，用右手

抓住我，喉嚨發出沙啞的啊啊聲，自己一時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但，突然我懂了……不

是她在說甚麼，而是她不能說話!!!

接著，她碰碰她的左手，用力的抓起來，然後放開，左手像是沒有知覺般，迅速落下，

淑娥大聲的哭泣，但卻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她的身體在病床上大幅的激烈掙扎，扯斷

了滴管，瘋狂的大吼，心跳探測器快速的嗶! 嗶! 嗶! 嗶!的叫，我連忙壓著她說：「淑娥，

妳冷靜一點」但她卻不聽，只好趕緊按下護士鈴……。

護士趕緊過來，在一番激烈的對抗後，終於幫她打完鎮定劑……。

之後，醫生趕過來，連忙幫她做全身的 X 光掃描，過了一陣子，醫生拿著手邊的資料，

說：「你太太車禍後，顱內出血的地方，剛好淤積在腦部的語言區，導致語言區受損，

如果強行開刀清除淤積塊，可能會危害到她的性命，而且她的糖尿病症狀，一直沒處理，

所以才引發她的中風現象，我現在只能讓她用藥物及運動的方式治療，之後，便是看你

太太治療的努力程度。」

他給我一張藥單，上面寫著去哪裡領藥，但我卻看不清藥單上的字，腦袋嗡嗡的作響，

只覺得眼睛一片模糊，液體滴落在紙上暈染開來，我……該怎麼辦？

第四章

兒子趕來醫院後，生氣的看著我，斥訓我一番：「爸，搞甚麼？你怎麼照顧媽媽的!!!」

他怒視一下後，轉頭看著躺在床上兩眼無神的媽媽，天祝輕輕的叫著她：「媽，我來看

妳了，看看我啊……。」媽媽撇過頭，誰也不看。

「她從剛剛醒來後，就一直是這樣」我嘆口氣，難過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你坐下吧，

我跟你說發生甚麼事。」

兒子大力的拉起旁邊的椅子坐下，我慢慢的把事情的經過從頭說一遍，看著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心裡在想甚麼？

兒子揉揉他的頭問：「吳曉蓉呢？發生這麼大的事，她都不覺的愧疚嗎？都不來看媽一

下嗎？媽會這樣，有一半的原因都出在她身上!!!」

「你的意思是另一半原因在我身上？」我嘲諷的看著他，兒子沉默沒說話，但我心裡卻

很明白他真正在怪誰。

我接著說：「曉蓉跟你媽吵完架後，手機就一直打不通，打給她同學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完全失去聯絡，現在，我只能連絡到你。」

他抓了抓頭，煩惱的說：「知道了，先這樣吧……。」

之後，兒子每三天來看一次，但每次一來都很快就走，就這樣，我在醫院照顧妻子了二

十幾天……。

「媽還是不肯好好吃飯嗎？」今天是天祝來看她的日子，他這次還帶了孩子跟老婆來

我抬頭看他後，又回頭繼續整理說：「恩，勸了她好久才吃，連運動的治療她都很抗拒，

跟她說只有治療才會好，也沒有用，不聽就是不聽。」

兒子把手上的水果禮盒交給他老婆，叫她削幾顆蘋果給媽吃，然後坐在母親的旁邊勸

說：「媽，你要認真做治療啊，醫生說你努力做，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他握著母親的手，但卻被她甩開，天祝再抓住她的手一次，卻還是被甩開，兒子突然不

耐煩了起來：「妳到底想怎樣？每次我來看妳都是這一副死德性，妳能不能堅強一點，

只會哭，哭有甚麼用，耍脾氣也要一個限度，妳自己不幫自己，誰幫的了妳，哭啊，繼

續哭啊，以為哭就能解決事情嗎？平常罵人不是很行，怎樣，現在講不出話，就會生氣，

好啊，我們大家都不理妳，妳就自己一人固執下去。」巨大的聲響，引起病房的人圍觀，

兒子在生氣之餘，尷尬地走出病房……。

之後我在外面找到了他，天祝正在抽菸，我向前去，拍拍他的肩膀說：「剛才……講得

太過火了，但我懂你的感受。」他沒說話，只是遞一支菸給我。

點完菸後，我朝天空仰望著，吐了一口煙。

過了好久，才緩緩地說：「天祝……有件事我要跟你說…我已經沒甚麼錢支付你媽的醫

藥費了，健保的住院給付最多給一個月，之後……我可能付不起自付費用，我想……我

可以把房子賣掉，然後跟你們住在一起，一來賣掉房子的錢可以支付之後出院的醫藥，

又可以有個照顧……你覺得怎樣？」

他皺著眉頭，不確定的說：「恩……這件事不是我能決定，我還要問問我的家人，之後

再說吧」他熄了煙，自己走了。

我看著兒子的背，慢慢遠離視線，我落寞的笑了一聲……。

之後我跑去醫藥大樓拿藥，卻在路途上偶然看到天祝和他的妻子躲在角落講話，我輕輕

地走過去，靠在牆壁上聽他們在說甚麼？

「天祝!你絕對不能讓媽跟爸住進來，我們生活都夠忙了，哪由時間管他們兩個老的，

每次看到你媽那種陰晴不定的個性，我都覺得快受不了，她要是在住進來，我不就瘋了，

不管，你就隨便找個藉口塘塞過去，我可不想跟他們住在一個屋簷下!!!」

天祝按著她的肩膀說：「美麗，話不能這樣說，照顧父母本來就是我們子女的義務，老

實說我一點也不想要照顧他們，但妳總要看看別人的眼光吧，他們要是說我是不孝子，

我會很沒有面子的。」

「你管他們去說……哼!真正不孝的我看是你那個妹妹吧，媽會這樣，她才要負全部的

責任，你幹嘛扛在自己身上？大不了請個菲傭照顧他們不就好了，要不，療養院也行啊!」

美麗插著腰，一副堅決的樣子，天祝猶豫一下後，擺手說：「好吧!都依妳的，我之後找

個藉口跟爸說。」

我站在遠方，聽到這些話，心都冷了，天祝對我們究竟有幾分真心……辛酸的感覺如同

針刺般，插在我的身體上，血液凍結在那一霎那，甚麼叫心死，我現在才能體會的到……。

醫生聽完後，起身，倒杯水給我喝，她跟我說喝口溫水，比較能舒緩情緒。

我緩緩的起身，接過那杯水，說了聲謝謝，便沉默的喝著，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問她說：

「醫生，我該……怎麼辦？我好難過……我……我沒有辦法改變現狀，人們口中的親

情，對我來說只不過是一杯忽冷忽熱的白開水，沒有半點味道，醫生，我該……怎麼辦？」

她過來安撫我，輕輕的拍這我的背，緩緩的說：「先生，這不是你的錯，已經夠了……

你做得很好，真的，已經夠了……別自責自己好嗎!有時候，事情是無法改變的，但最

重要的是，你如何改變自己的心態，問題的解決不在於自責，也不在於順從，而是在於

你怎樣去看待它，用自己的力量，去處理你所害怕的問題，相信我，我們可以一起面對」

她露出微笑，並且試著安慰我，似乎是希望我不要在為此悲傷下去。

我看著她，用一雙疑惑的眼神問說：「那醫生，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她沒有說話，但卻露出神秘的笑容，醫生的原子筆在病歷上微微發出敲打聲，說：「我

只問你一句話……你願意冒險嗎？」

第五章

（舊金山大學）

「Shirley! there is a lady waiting for you in the drawing room（雪莉!有一位女士在會客室等

妳 ）」

名為Shirley的女孩，看著她的室友問Who，但室友只是搖搖頭說：「I don’t know, just check

it by yourself（我也不知道，妳自己去看看）」

Shirley 順著樓梯往下走，到一樓後，左轉，走進會客室，她打開門，便聽到有人對她說：

「妳好!吳曉蓉，終於見到妳了。」

吳曉蓉驚訝了一下，為什麼這個未曾謀面的女士，竟然會知道她的中文名字!

那位女士沒理她，繼續說：「妳也真厲害，偽造妳父母的簽名申請國外留學，隱藏蹤跡，

連妳最親的朋友，都不知道其實妳已經飛往美國，切斷所有能聯絡到妳的方式，換手機，

FB，Email……我只能說，妳的決心還真令我刮目相看。」

曉蓉皺著眉頭，沉默了一下問：「妳到底是誰？」

女士看了她一眼，微笑地說：「我叫夏瑀涵，妳父親的心理醫生，這次來找妳，是有很

重要的事情要講」我指著椅子，意思叫她坐下

她拉開椅子坐下後便問：「父親怎麼了？」

瑀涵從包包拿起一袋資料攤在桌上給她看：「別急，我從頭講……。」

「妳父親原本就患有輕度憂鬱症以及精神分裂症，但最近卻加重了他的病情，原因就是

出自於妳家。妳知道妳母親中風嗎？

當天妳離開後，妳父母大吵一架，導致妳母親生氣地衝出去，一天沒回家，之後卻不小

心發生車禍，緊急送醫，妳父親知道後一直很愧疚，然而接下來又發生令他崩潰的事，

妳哥哥他……」

講了近三十分鐘後，瑀涵才把這整件事的經過詳細地說完，她看著曉蓉，選擇性的沉默，

留給她一個空間。雖然頭低低的，但卻可以看的出來，她肩膀些微的顫抖，極為忍耐不

哭，表面上裝的跟沒事一般，如同她爸爸說的一樣，表面上固執堅強，其實內心很纖細。

曉蓉冷冷地看著她說：「然後呢？妳想要我怎樣？讓我產生愧疚感後，好讓妳帶我回台

灣嗎？對不起，我早就跟媽斷絕關係，她會這樣，多半是她自己的報應，至於爸……我

除了抱歉外，沒甚麼好說的，請回吧……」她指著門口。

瑀涵溫柔地說：「能叫妳曉蓉嗎？」她沒反對，便繼續說：「曉蓉啊，妳會錯意了……這

次我來的目的，並不是來勸妳回去……其實這次我來，只是要來告訴妳，我們都可以為

自己的人生做上選擇，這是妳的人生，我無權干涉，但我只說一點……永遠不要後悔妳

當下所做的決定……」瑀涵握著她的手，明顯地感覺到她身體輕微的顫抖。

曉蓉依舊用冷冷的表情看她，但這次卻泛些淚光：「妳……會不會管太多了!!!這明明不

關妳的事，為何還要花錢來美國，就只為了跟我說這些話？」

瑀涵嘆口氣，笑著看著這倔強的女孩，耐心的說：「有時候，事情是不能用金錢衡量，

我來是為了我自己，想看看「妳」有沒有這個價值，讓我花這筆錢過來，不為了甚麼，

就為了妳的一句話。」

瑀涵看著她，她全身的肌肉異常的繃緊，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崩解般，緊緊地撐著，把

自己的手握的死死……。

瑀涵把手伸過去，放在她的雙手上，輕柔地對著她說「曉蓉妳別勉強自己，沒關係的……

想哭的時候……就不要忍住，哭出來會比較舒服……別像我一樣，從小就一直強迫自己

不准掉眼淚，要堅強，到頭來，現在我想發洩心情，都哭不出來。

人快樂的日子總是很短暫，悲傷的天數卻日益增加，我之所以想當心理醫生，只是因為

想幫助更多不開心的人，我知道，人們總是不缺乏金錢，而是缺乏快樂，心理醫生只不

過是個聆聽者的角色……畢竟，解鈴還需繫鈴人，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能改變的人，

不是我，是妳……。」

淚水滴滴答答的落下，瑀涵的話像是攻破她的心防，逐一瓦解，她走過去給曉蓉一個擁

抱。曉蓉放聲大哭，呼吸急促的喘著，她的悲傷，委屈，無奈，都一一隨著她的哭聲，

釋放出來，曉蓉的眼淚沾濕了她的衣服，可瑀涵卻一點都不想去擦乾，任由她宣洩，瑀

涵輕拍著她的背，輕輕拍著，跟她說：沒事的……沒事的，沒人責怪妳……妳是個很棒

的女孩……。

過了十分鐘後，曉蓉才慢慢平復她的心情，瑀涵給她張衛生紙，跟她說慢慢來，深呼

吸……。

現在曉蓉看她的眼神，已不在是冰冷冷的樣子，而是平靜的神態，她跟瑀涵說她心情好

多了，並且堅定地看著她說：「我決定好了……」

第六章

當夏瑀涵去美國時，另一方面也正在進行著……吳廖天遵照著醫生的指示來到他兒子的

家。

「記得，想要你兒子釋懷，必須由他老婆那著手。」醫生是這樣跟我講的，可是當我問

她該怎麼做時，她只是笑了一下說：「知恩圖報，歉疚是最能軟化別人的方式。」

我苦惱地站在兒子家門口，沉重地把電鈴按下去，心想：「我是真的想讓我們家回到以

前那樣，但是我又不想利用別人的感情，這樣會不會過分？」

突然門口的門打開，兒子往外一看，驚訝的問：「爸，你怎麼來了？」

看著自己的兒子這樣，心中不是滋味，我酸酸地說「我當然要來，有人已經二個月沒回

來看自己的媽，我擔心那個人，他不來，我只好自己過去，幸好，有人好心幫我請了菲

傭，才不用擔心老伴在家沒人照顧，你說是吧？」

天祝尷尬了一下，把爸請進門說：「最近比較忙，沒時間回去，有時間一定去!喔，別在

外面講話，進來裡面說，我叫美麗去幫你泡茶。」

一進去，就看到美麗勉強的對我笑說：「爸歡迎你來，最近好嗎？」我嗯了一下後，就

坐在沙發上一言不語，他們倆個看我這樣，便低頭接耳了起來，好像把我當成外人一樣，

一點都沒有親人的感覺，我心想，算了，醫生的話不懂也罷，等下，我想用自己的想法

講，這種鳥氣，我憋夠多了!

我慢慢品嘗著美麗泡的茶，五味雜陳的看著坐在對面的兒子及美麗，緩緩地道：「我坦

白地跟你們講，我很憤怒……看到家裡現在這種烏煙瘴氣的情況，我的心彷彿揪在一起

般，無法呼吸……」看他們倆個沉默不語，我便繼續說。

「美麗，妳記不記得妳剛嫁進我們家時，在一次打掃的時候，不小心弄斷了一個玉鐲子，

妳還記得那時，妳媽怎麼跟妳說的嗎？」我放下茶杯看她。

美麗疑惑的看著我說：「她看起來很生氣，但後來卻說算了，沒關係，我就以為還，也

就沒再多想。」

我呵的低沉笑著，之後便像是在回憶般，緩緩地道：「妳錯了，妳知道嗎……那個玉鐲

子……是她媽媽送給她的遺物，妳那天打破了它，妳媽傷心了好久。

我問她說，為什麼當時沒罵妳，這不像她會做的方式？但……她竟然回答我說：「破了

就算了，但如果因為罵美麗，而破壞家人的感情，那就划不來，如果罵了，就算之後又

和好，破鏡從圓的鏡子，總還是有裂縫，那不如算了……。」

說到這，美麗抿著嘴唇，皺著眉頭，沒有說話，我嘆口氣說：「我能明白妳不喜歡妳媽，

她做事的確大刺刺，講話又常得罪人，但……她卻是個熱腸子的人，妳別看她常對你們

碎碎念，她其實很關心你們……。」

「有一次美麗懷孕，她跑遍這附近的每一間中藥行，就是為了蒐集一種珍貴的藥材，說

甚麼要幫妳補身體，一定要找到，之後還不小心染上風寒，被你們隔絕在醫院外，說怕

傳染到孕婦，叫她別去醫院……。」

「還有一次，美麗生病住在醫院無法照顧小孩，天祝你又要上班只好託你媽來照顧，那

時候，她其實腰痛了很久，但她忍下來，就為了照顧孫子。之後美麗病好了，孩子回家

了，妳媽的腰痛因為活動劇烈變得更嚴重，她那一個禮拜都沒睡好，每天幫她貼痠痛的

藥，帶她去中醫那，過了好久才治好……。」

我語重心長地講，沒有帶任何一點雜想，只是想真心誠意地傳達給對方「美麗我問妳，

妳還討厭她嗎……我沒責怪妳的意思，我只是想對你說，妳不諒解，只是因為妳沒看到

她的另一面……。」

美麗想了好久都講不出一句話，我也不勉強她，畢竟人是不能勉強的，我轉頭看向天祝，

把袋子裡的東西放在他的手上，那是一疊厚厚的信，跟幾張泛黃已久的老照片

我說：「天祝啊，家裡已經沒地方放這些信，真的沒地方了，你就收著吧……」

天祝拿著手中的信，其中打開一封，那是他在國小母親節的時候寫給媽媽的信：

媽媽母親節快樂!，謝謝妳長久以來的照顧，辛苦了，我以後要買大大的房子，給妳住，

像妳一樣一直照顧我

我永遠愛妳，永遠疼妳，在我心中，妳是最好的媽媽

兒子天祝敬上

他看完那封信後，稍微擤了擤鼻子，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起小時候相處的時光……

再打開下一封，那是他高中時候寫給媽的信：

媽!生日快樂，雖然我不能回家幫妳過生日（對不起）但我誠心誠意的祝福妳生日快樂，

希望妳能天天開心，別太辛苦喔

PS: 我買了這邊的特產給妳，記得要吃喔，我在外地讀書，過得很好，別太擔心

兒子天祝敬上

我看他的眼睛不停地用力眨著，像是在強忍著甚麼感情的衝動，天祝他抿著嘴唇再打開

下一封，是他當兵的時候寄的：

媽，我快退伍了，連長說能直接幫我推薦給他認識的警職人員，退伍後，只要考試合格，

就可以去那工作!!這樣就可以賺錢了，知道了嗎？別再為我操心了，妳就安心吧

PS：天氣轉涼好好保暖，放假時見

兒子天祝敬上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衛生紙，擦著他眼角的淚水，小小的啜泣，從原本沉默的氣氛慢慢轉

變成平靜的氛圍，美麗輕撫著他的背，就這樣寧靜的度過……

我欣慰的一笑，起身離開

第七章

黃昏的夕陽，隨著玻璃的透光，灑落在木頭的地板上，風扇喀啦的聲響伴隨著我的聲音

迴盪

「老伴，吃一點粥吧……你這樣不吃不行的」當我正苦惱怎麼辦時，外面的門突然被拉

開，我無奈地說：「瑪麗亞(菲傭) 她現在不想吃飯，妳先帶她去洗澡吧……」

後面的那個人，伸手拿走把我手中的碗拿走說：「爸，我來吧……」

這熟悉的聲音，讓我驚訝地回頭看：「……天祝!! 啊……還有妳…回來了啊，曉蓉……」

看著這兩個孩子，心中莫名地感到歡喜，彷彿只要他們能回來，一切也就不重要了

「爸，我們……回來了」他們倆異口同聲地說，我欣慰的看著他們說：「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

天祝輕拍我的肩膀後，轉向他母親那坐下，曉蓉連忙幫著他把在床上的媽媽扶起來，淑

娥從無焦距的眼神慢慢轉為驚訝地看著女兒，好像說著「妳怎麼來了」的樣子

曉蓉輕撫著她媽媽瘦弱的手，再看看她瘦了一圈的身體，心裡非常愧疚，她對著她母親

發出低鳴的哭泣聲說：「媽……我…我，對不起妳……不該那麼衝動，害妳變成這樣……

真的…真的…恩..對不起」

淑娥閉起眼睛，臉上的淚水從她臉頰旁滑過，彷彿跑馬燈，讓她想起很多事，她緩緩的

睜開眼，看著女兒，抓起她的手，緩慢的在她手掌上寫著三個字「對不起」，她摸著女

兒的頭，苦澀的淺笑，輕輕地安撫，就這樣直到天祝拿起衛生紙是擦她的眼淚，跟她說：

「媽，不哭，是我沒好好照顧妳，害妳難過……對不起，在我有能力照顧妳時，我卻自

私的把妳拋下，不要再哭了……讓我好好補償妳好嗎？」天祝端起剛才放在一旁的粥，

拿向自己的母親，用湯杓搖起粥，輕輕地放在母親的嘴吧上

母親發出啊嗯的聲音拼命點頭，眼淚不停地從她眼睛裡流出，她顫抖的張開嘴吧，吃下

她那口等待已久的粥……

之後天祝跟美麗協商好，把我跟妻子接回他們的家住，曉蓉原本想回來台灣讀書，但卻

被哥哥勸回去美國說：「妳既然想在美國讀書就好好地念，好好的去完成妳想要做的事，

媽這邊妳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最終話

一年後的新年……

寒冷的冬天裡，冷風蕭蕭的吹，但卻完全不影響過年那歡樂的氣氛，我為了感謝醫生的

幫助，特別在過年的時候邀她來家裡坐坐……。

當我們聊得正開心時，忽然，外面傳來車子熄火的聲音，我一看，原來曉蓉從美國回來

了，她笑著看我「爸，新年快樂，我回來了」還帶著一些禮物，我把手上的茶放下，替

她拿手上的東西，對她笑著說：「回來啦，今天妳是第一個回來的呢，妳哥哥還在警局

忙，說等一下回來。」

她突然看到醫生，高興地說：「啊!醫生妳也在啊!」

醫生跟她打招呼，然後互相聊著天……

這時媽媽從廚房推著輪椅出來，還不時吩咐著美麗一些事情，她看著站在門口曉蓉一

眼，開心的說：「啊訝! 曉蓉，回來了啊，真是的，怎麼不早回來，現在都六點了，我

都快忙不過來，來來過來幫我，我們有好多事要做。」

女兒微笑的說：「好喔，那醫生，我先去幫我媽，等下聊」她笑著走去廚房。

這時 喀啦! 的一聲，兒子從外面走進來，冷風撲朔的往室內吹，他帶著一包熱湯，放

在一旁的桌子上，笑著說：「爸，我回來了，媽呢？」我指著廚房的位子，天祝無奈地

說：「啊!就叫她不要忙了還忙。」

媽媽從廚房傳來聲音：「我聽到囉，就讓我忙一下是會死喔，我超久沒展現我的廚藝，

你看，曉蓉今天還特地來幫我。」

兒子擺擺手說：「算了，隨便妳，別弄傷就好。」

我爽朗的笑說：「哈哈，你媽今早就在那忙東忙西的，別理她……。」兒子笑了笑，把

外套脫了，往二樓走去，叫孩子下去吃飯。

這時客廳就只有我跟醫生兩人坐著，她對我微笑說：「看來，你不用再擔心了呢，至於

我……可能會缺少一個病人。」

我玩味的問著她說：「怎麼，不值得嗎？」

醫生瞇著眼睛看著我，神祕地笑著問：「你說呢？」

人何嘗沒有自己脆弱的一面？傾聽人生故事，找到抒發的窗口，歡迎來到心靈傾聽診所。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