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克里亞賓 Alexander Scriabin - Dennis Wu · 2015. 7. 8. · 史克里亞賓 (Alexan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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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史克里亞賓 Alexander Scriabin 冥想藝術真理的異士 文:胡銘堯 (www.denniswu.com) 史克里亞賓一生與不少人書信來往,可是他卻 從來不留下任何人給他的回信。出版商、妻 子、指揮、友人,一封也沒有。 可是他卻留下了一本綠色的記事本,就是他把 天馬行空的思緒記下的本子。「我希望以我的 獨特,把一切吞噬。」他寫道。「世界尋找 神。我尋找自己。世界顧盼神。我顧盼自己。 我就是世界。我在尋找神,因為我就在尋找自 己。而人類啟蒙的歷史,就由我的尋找與歸來 之時開始。」 *** 史克里亞賓 (Alexander Scriabin) 生 於 俄 曆  1871 年的聖誕日。他的家庭自十三世紀開始成 為俄羅斯貴族,並在十六世紀開始定居於莫斯 科。他的家族當中,不少成員是軍隊成員,他 的父親卻是少有的例外。父親修讀法律期間, 與一位有着良好演奏事業的女鋼琴家結婚,婚 後不久誕下了史克里亞賓。可是,史克里亞賓 無緣跟母親學習鋼琴,因為母親在他未足歲時 經已過身。 史克里亞賓在年紀輕輕時已表現出音樂天份, 可是到入學年齡之時,他卻希望入讀軍校。他 在軍校讀書時,不能掌握如何運用武器,反而 令他更愛音樂。他把蕭邦的音樂放在枕頭下; 他帶樂譜到班房上課;他甚至開始寫圓舞曲、 瑪祖卡、練習曲、前奏曲與夜曲。「我的音樂 像蕭邦?」史克里亞賓曾哭着說:「那不是偷 的,那是我的。」 1888 年,史克 里亞賓被送進莫 斯科音樂學院。 在此之前,他跟 隨嚴師茲韋列 (Nikolai Zverev) 學習。他的同班 同學,包括拉赫 曼尼諾夫 (Sergei Rachmaninov) 。他 的同學,大都能拿 着管弦樂譜就彈起 來,而史克里亞賓 則更厲害,只要給 他任何練習曲,他 也能在一小時內練 起,還不用再望樂 譜一眼。茲韋列夫對他特別偏心。 於是,他不用考入學試,就能入讀莫斯科音樂 學院,並且成為學院中最頂尖的鋼琴學生之 一。雖然茲韋列夫一向不鼓勵學生創作,但史 克里亞賓一直有創作樂曲。只是他寫的音樂, 都是蕭邦一般的小品曲,欠缺大型的作品。 他更跟作曲老師阿倫斯基 (Anton Arensky) 架;老師要作曲畢業的學生寫一部歌劇與寫 一首賦格,拉赫曼尼諾夫十七天之內完成了歌 劇,史克里亞賓就連筆也沒有動過。 「音樂遊蹤」講座系列:俄羅斯站 2015/7/8 史克里阿賓的媽媽是位職業鋼 琴家,可惜在他出生後不久媽 媽就因病過身。但結果史克里 阿賓卻有着出眾的鋼琴才華。 (1872/1871 OS–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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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克里亞賓 Alexander Scriabin

    冥想藝術真理的異士

    文:胡銘堯 (www.denniswu.com)

    史克里亞賓一生與不少人書信來往,可是他卻從 來 不 留 下 任 何 人 給 他 的 回 信 。 出 版 商 、 妻子、指揮、友人,一封也沒有。

    可是他卻留下了一本綠色的記事本,就是他把天馬行空的思緒記下的本子。「我希望以我的獨特,把一切吞噬。」他寫道。「世界尋找神。我尋找自己。世界顧盼神。我顧盼自己。我就是世界。我在尋找神,因為我就在尋找自己。而人類啟蒙的歷史,就由我的尋找與歸來之時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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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克里亞賓 (Alexander Scriabin) 生於俄曆 1871 年的聖誕日。他的家庭自十三世紀開始成為俄羅斯貴族,並在十六世紀開始定居於莫斯科。他的家族當中,不少成員是軍隊成員,他的父親卻是少有的例外。父親修讀法律期間,與一位有着良好演奏事業的女鋼琴家結婚,婚後不久誕下了史克里亞賓。可是,史克里亞賓無緣跟母親學習鋼琴,因為母親在他未足歲時經已過身。

    史克里亞賓在年紀輕輕時已表現出音樂天份,可是到入學年齡之時,他卻希望入讀軍校。他在軍校讀書時,不能掌握如何運用武器,反而令他更愛音樂。他把蕭邦的音樂放在枕頭下;他帶樂譜到班房上課;他甚至開始寫圓舞曲、瑪祖卡、練習曲、前奏曲與夜曲。「我的音樂像蕭邦?」史克里亞賓曾哭着說:「那不是偷

    的,那是我的。」

    1 8 8 8   年 , 史 克里 亞 賓 被 送 進 莫斯 科 音 樂 學 院 。在 此 之 前 , 他 跟隨 嚴 師 茲 韋 列夫 (Nikolai Zverev) 學 習 。 他 的 同 班同 學 , 包 括 拉 赫曼尼諾夫  (S erge i Rachmaninov)。他的同學,大都能拿着管弦樂譜就彈起來,而史克里亞賓則更厲害,只要給他任何練習曲,他也能在一小時內練起,還不用再望樂譜一眼。茲韋列夫對他特別偏心。

    於是,他不用考入學試,就能入讀莫斯科音樂學院,並且成為學院中最頂尖的鋼琴學生之一。雖然茲韋列夫一向不鼓勵學生創作,但史克里亞賓一直有創作樂曲。只是他寫的音樂,都是蕭邦一般的小品曲,欠缺大型的作品。他更跟作曲老師阿倫斯基 (Anton Arensky) 吵架;老師要作曲畢業的學生寫一部歌劇與寫一首賦格,拉赫曼尼諾夫十七天之內完成了歌劇,史克里亞賓就連筆也沒有動過。

    「音樂遊蹤」講座系列:俄羅斯站

    2015/7/8

    史 克 里 阿 賓 的 媽 媽 是 位 職 業 鋼琴 家 , 可 惜 在 他 出 生 後 不 久 媽媽 就 因 病 過 身 。 但 結 果 史 克 里阿賓卻有着出眾的鋼琴才華。

    (1872/1871 OS–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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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史克里亞賓以僅次於最高榮譽的「小金牌」畢業。獲得稀有「大金牌」的,是拉赫曼尼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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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克里亞賓與拉赫曼尼諾夫於同一年離開音樂學院,亦是一同早一年畢業。其中的分別,是史嘉爾亞賓卻是以鋼琴家身份畢業,因為他沒有完成作曲的功課。

    雖然如此,他的創作與演奏生涯同時發展起來。1896 年,他在巴黎公開作鋼琴首演,獲得好評。他甚至打算在巴黎長期居住。初時,他以非凡的鋼琴技巧取悅觀眾。他既能演炫技的大樂章,也能把樂曲柔弱的詩意顯現。他在讀書時,曾經瘋狂練習李斯特而令右手受傷,於是他將集中力放在左手上,令他左手有着出奇的靈活性。「兩個小時內,他的魔力控制了所有觀眾……音樂在他手中顯得特別澎湃。他的左手尤其利害,最難的樂段也只是輕而易舉。

    」樂評如此寫道。

    而在音樂會中,他常演自己創作的樂曲。他寫過大量的小品,其中作品八的練習曲,更大受歡迎,賣出過千份樂譜。這些練習曲不單難度驚人,而且有着強烈的個人色彩,豐富的和聲、複雜的綫條、繁密而不易彈的音符,都令這套作品鶴立於同類鋼琴曲中。

    不過,他的書信卻時常乞求金錢援助。他在畢業之時已經把樂譜交予出版社印行,但有些作品竟沒有收過出版酬勞。後來,他時常在信中寫着自己如何欠債,甚至羅列帳戶,說自己連買衣服的錢也沒有。他與出版商的關係時好時壞,部份原因也是因為史克里亞賓的怪脾氣與習慣:他說寄了的信其實沒寄,他說完成了的樂曲卻又沒有給過別人。「我應承你我會令自己忙碌,例如每天寫一個小時。」幾天後他回覆卻說:「你說的方法,對我而言是行不通的,我告訴你:如果樂曲靈感完整地臨到我,我就是想也不能停下來。……但現在,什麼也

    史克里亞賓因練習傷了右手,結果集中練習左手,令他彈「最難的樂段也只是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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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

    創作雖然斷斷續續,但他卻總能把作品寫完,只是不知是何時。第二奏鳴曲在 1896 年開始出現,結果在 1897 年出版人對他說:「這作品夠長了,不要再胡攪它。」這是他早期最重要的鋼琴作品,也是他首次打破曲種的框架:它既是幻想曲,卻被稱為奏鳴曲。史克里亞賓更形容樂曲受着大海影響,中段 E 大調的部份,「就像是黑夜降臨之初月色輕撫海面一樣。」

    這是他第一次結合音樂與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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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巴黎之後的幾年,也是史克里亞賓開始創作管弦樂曲的時候。第一交響曲包含六個樂章,

    最終的樂章包含合唱,歌詞是史克里亞賓所寫歌頌藝術的詩。「來,世界各地的人!我們高歌歌頌藝術!崇拜藝術!榮耀永存!」

    自二十世紀初開始,史克里亞賓開始浸淫於不同哲學與思潮,他着迷於尼采 (Friedrich Nietzsche) 與叔本華 (Arthur Schopenhauer) 的哲學,沉迷布拉瓦斯基 (Helena Blavatsky) 的神智學 (Theosophy),也在俄羅斯宗教哲學學會中認識了不少象徵主義 (Symbolist) 詩人。當時特別流行於象徵主義者的思想,認為藝術單純為藝術而生,藝術並不功利,與生活分離;它是純形式的存在,獨立於物質世界。史克里亞賓特別受象徵主義影響,尤其是藝術作為透視世界真像、改變世界的能力。俄羅斯象徵主義的鼻祖索洛維約夫 (Vladimir Solovyov) 就曾形容藝術之美是「以高於物質的原則將物質昇

    第五鋼琴奏鳴曲只有一個樂章。即使史克里亞賓在樂曲用了很多不同調號,但無助我們理解它如何屬於這長久以來音樂的系統。當中的和聲更相當有神秘感,音樂學者認為他的神秘和弦在這裏第一次被完整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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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

    他的頭三首交響曲,正是在世紀交接間的 1899 至 1904 年間完成。史克里亞賓憑這些交響曲作品鞏固自己的創作理念,更推而廣之包含了自己的世界觀與哲學。第三交響曲,稱為《神聖詩篇》。經過神奴「鬥爭」與「歡愉」後,終章是「神聖遊戲」,就是靈魂在大自然遊動的自由,輕盈高飛。他甚至認為,這首交響曲包含着他的哲學。「這將是我公開宣告我的新教條的場合。」史克里亞賓如此寫道。

    只是,他的交響曲並不甚為觀眾受落。第一交響曲 1900 年於聖彼得堡首演,觀眾反應極之冷淡;第二交響曲在聖彼得堡的首演,更被喝倒采。

    而宣告史克里亞賓的「新教條」的第三交響曲,1905 年於巴黎首演。其中一份音樂會評論如此報告:「觀眾對指揮與樂團禮貌而冷淡的回應,恰好為這音樂定調。」

    ***

    1900 年起,史克里亞賓在筆記本中記下了創作歌劇的意念。這部題為《奧秘》(Misteriya) 的歌劇,其意念斷斷續續地出現。歌劇的主角,就是尼采筆下超人 (Übermensch)  一般的角色,以意志達致終極自由。

    而這部歌劇的演出與製作,將完全脫離了現實。他要求歌劇的觀眾全部都是參與者;歌劇除了有音樂,還有舞蹈、儀式、光影效果與朗誦;演出時須焚香薰陶。這部歌劇計劃中要演一個星期,並且是在喜馬拉亞山下演出。而歌劇最後,就是人類滅亡的世界末日。

    當中好些突破性的意念,孕育了其他作品。他為歌劇寫的詩,成為了交響曲《狂喜之詩》(Le poème de l’extase) 的文本。他想像着音樂與氣味、顏色結合,成為了《普羅米修斯:火之詩》(Prométhée, le poème du feu)。他在《普羅米修斯》要求使用一部光風琴 (clavier à

    史克里亞賓在《普羅米修斯》中要求使用一部光風琴,琴上的燈光隨着琴音轉變,是首部大膽將音樂與色彩結合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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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umières),琴上的燈光隨着琴音轉變。他更在樂譜中仔細地寫了這聲部的譜曲。

    在《普羅米修斯》中,史克里亞賓將每個音聯繫到一種顏色:C 是紅色、G 是橙、D 是黃、A 是綠、E 是天空藍、B 是深藍等等。沉醉於古希臘神話,他相信諸神以光和火與地上的人溝通。在第二鋼琴奏鳴曲時,他只是輕輕喚醒音與色的關聯,但到《普羅米修斯》時,他已完整地將音符與顏色配對。有說他有音色共感 (chromothesia),就是當聲音響起,腦海中自然產生顏色。

    樂曲在 1915 年首演,更是史上少有的音樂配以燈光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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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7 年,史克里亞賓離開巴黎,改到瑞士洛桑 (Lausanne) 居住。他忍受不了巴黎高昂的生活費與糜爛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住的公寓的鄰

    居怕他在家中的音樂聲,經常投訴。

    在這裏他創作了劃時代的第五奏鳴曲。雖然在此之前,史克里亞賓的奏鳴曲已離開了古典體系:第二奏鳴曲更像幻想曲,第四奏鳴曲的兩個樂章緊接,而且有着即興曲的表面。但真正擺脫以前的是第五奏鳴曲,它完全地將樂章的格式摒棄,單一樂章包含着數個主題的起伏。他甚至以從來沒有在樂譜上用過的奇特指示,形容音樂所需的情感:「像香薰過」、「輕撫着」、「光明地」、「狂喜般」。

    更重要的,是他擺脫了調性。雖然他在樂譜寫上升 F 大調的調號,但音樂似乎與這個調沒有什麼關係。音樂已經完全地超越物質層面;他說音樂就像一個身軀般確切存在。他嘗試理解着神智學中的一體。

    在創作奏鳴曲與鋼琴小品的同時,他一直繼續嘗試完成《奧秘》。 1914 年,他寫了一個歌劇序幕,為了預備人類迎接《奧秘》來臨。「

    史克里亞賓將自己的意念寫在記事本中,當中有音樂片段、讀書心得、詩歌甚至是對歌劇製作的構想。構想中的歌劇《奧秘》需演奏七天,音樂與聲音、氣味、舞蹈及儀式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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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克里亞賓重要作品

    交響曲 SymphoniesC 大調第三交響曲,作品 43,《神聖之詩》Symphony No. 3 in C, Op. 43, “Le poème divin”《狂喜之詩》,作品 54Le poème de l’extase, Op. 54《普羅米修斯:火之詩》,作品 60Prométhée, le poème du feu, Op. 60

    鋼琴奏鳴曲 Piano Sonatas升 G 小調第二奏鳴曲,作品 19 ,《幻想奏鳴曲》Sonata No. 2 in G-sharp minor, Op. 19, “Sonate-fantasie”第五奏鳴曲,作品 53Sonata No. 5, Op. 53第七奏鳴曲,作品 64 ,《白彌撒》Sonata No. 7, Op. 64, “White Mass”

    鋼琴作品 Piano Works十二首練習曲,作品 8Douze études, Op. 8兩首詩篇,作品 32Deux poèmes , Op. 32《朝向火焰》,作品 72Vers la flamme, Op. 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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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銘堯是活躍於香港的音樂作家、作曲家,亦是電台節目監製,曾在香港電台第四台製作及主持多個節目。他的文章廣泛在香港的報章及雜誌出版,並每月為《Hifi 音響》撰稿。他是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會員,為該會主持音樂評論講座。他活躍於網絡上的寫作及評論,主頁為 denniswu.com。

    在雷電交加、火焰爆發;愛的創意像神的呼吸般急湧之時,是世界最隱密之處。」他構想的序幕如此開始,掛在半空的大鐘,把世界各地的觀眾呼喚前來。舞台在正中央,觀眾以圓形圍在四周。朗誦者在誦讀經文,巨柱在散發芬芳。

    雖然如此,《奧秘》結果一直只停留在構思階段,沒有機會完整實現。史克里亞賓在筆記本中寫了劇本與音樂的片段,還有演出指示等零碎片段,卻始終不是一部完整的作品。如此龐大的製作,資金短缺固然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沒有人提供實際支持是其二。

    在有機會完成《奧秘》之時,史克里亞賓已經撒手塵寰。1914 年,他的嘴唇生了小瘡。這顆瘡最後令他細菌感染而最終死於壞血病。他在 1915 年復活節去世,死時《奧秘》的手稿鋪陳在家中的鋼琴上。最諷刺的,是他是個徹底怕細菌的潔癖,與人握手後要洗手,接過金錢時會戴手套。

    世界末日結果沒有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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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克里亞賓一生沉醉於神秘學說,也着迷於當代哲學。他自稱是神,藉着身體的狂喜與大地合而為一。他的音樂,也有着如此的神秘面紗。

    撇開他想說的詩意與隱秘,或是他宣揚的世界觀,他的音樂也充滿突破,而且有着詭異的和諧。音樂學家紛紛在當中尋找背後的意義和原理,而他的追隨者則着迷分析那些像謎語一般的樂音。

    他的音樂,沒有為俄羅斯的作曲家帶來即時的影響。但是,他提倡的理念,卻慢慢地滲透在二十世紀的音樂當中。音樂與色彩結合,不再是新鮮事;音樂衝破調性,也不是什麼特別;曲種的分野,也只會愈來愈模糊,甚至不存在。

    他在一個世紀前,預示了一個世紀的音樂發展。他沒有自稱先知,但他卻像是超然的創造者般,鋪陳了以後的定律。■